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小平房里，放着一张双层床，下铺睡人，上铺摆放杂物。屋角有一台电冰箱，一张折叠餐桌贴着墙，靠窗户有一个燃气灶。墙壁中央挂着一面大镜子，正对镜子摆放着一把椅子，椅子上搭着一条围布……每年入冬，郭师傅就在这里给顾客理发，从小郭理成了老郭。

这天是大年三十，老郭从早到晚没闲着，但仍有不少人等着理发，这里有正月不理发的老讲究，平时没空的人全都集中到了阴历年前最后一天。刚理过发的中年人起身问，多少钱？老郭答，八块钱。中年人说，全城都没有这个价了。

轮到下一位老者，问，要不要歇歇？老郭环视周围，掸掸椅子，对老者说，请坐。然后将老者衣领往里卷卷，帮其系上围布，用一只夹子固定住，问，还是剃光头、刮脸？老者说，对，老样子。大约过了十分钟，老郭轻轻拍拍老者的肩膀，老者已是面光头净，在灯光映照下，闪着光亮。有人赞道，年轻了十岁！老者笑呵呵地说，师傅每次剃头刮脸都是三遍，特别用心！老郭说，人不用心还有啥活头？

有位妇女在老郭近前站了很久，好像有话要说。轮到她理发时，她说，我这头发不理也行吧？老郭说，不理就得明年啦。妇女说，其实，我是来请您吃饭的。老郭怔了一下，给妇女系好围布，问，还是剪到齐脖？把刘海留长点儿？妇女点头说，您记性可真好，前些年我老父亲一直在您这儿理发。老郭问，你老父亲？妇女说，一头白发，背头。老郭问：是不是总拿着一个水杯，爱穿千层底布鞋？妇女说，就是。老郭笑着说，他是位老干部，退休后一直在我这儿理发，就连去世后的发型还是我打理的呢。当时你家找理发店的师傅，人家一听给死人理发，头摇得像拨浪鼓。后来就找到我……

听老郭说完，妇女生出许多感慨：就是，老父亲活到了86岁，说一直欠您一顿饭呢！

这时，有人推门进来，探着头说，大伯，吃饭了。老郭应道，你们先吃吧，还有人等着理发呢。然后对妇女解释，这是老乡家的儿子，叫我去吃饭。老乡家的儿子说，吃过饭再回来理吧。老郭说，吃了年夜饭，这一年就完了。妇女说，这个孩子跟我家住一个楼。然后，望望外边说，还有好几位呢。妇女掏出十块钱，老郭找给她两块钱。

老郭发现下雪的时候，已经白了一地。他把外边的人往屋里让：进屋挤挤吧，下这么大雪。

老郭理发很专注，每次理完发，还要给顾客刮脸，刮过鬓角后，用刀尖儿挑挑耳朵里的汗毛，再用剪子剪剪鼻毛，用梳子梳理几遍头发，这才解开围布，边解边用一块海绵清理脖子上残留的头发……不论有多少顾客在等，这些工序一个都不会少。

老郭为最后一位顾客理完发后，便感到腰酸腿疼，虽然两顿饭没有吃，但一点都不觉得饿。他感到腿特别沉，这时候就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眯一觉儿。

突然，老郭手机响了，来电话的人说，有位老人行动不便，可否请师傅上门理发？

老郭虽然很累，但还是问了门牌号码。

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，老郭把雪踏得咯吱响，打个趔趄差点摔一跤，这时，老郭才想起来，自己有小儿麻痹症。

待老郭敲开房门，迎接他的是一桌丰盛的年夜饭，老乡带着儿子也在座。主人是刚才剪过头发的那位妇女，她说，我把老乡父子俩也请过来了，一起热闹热闹。

老郭愣怔时，妇女又道，中国人过年过的就是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