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是父去世周年祭日,六点钟就起床赶回去祭祀。烧了一小时的纸钱,若论面值少说有“百万”。风大,纸灰满天飞,母亲说这样好,飞得越高父亲取得越多。纸灰呈灰白色,母亲也说这样好,父亲在另一个世界活得清白。母亲还要我们在灰堆上盖手印,男左女右。讲究之多之庄重,让我一时觉得父亲没死,只在远方……
“家有良田,可能要被水淹掉;家有宫殿,可能要被火烧掉;肚里有文化,水淹不掉,火烧不掉,谁都拿不走。” 这句话是父亲说的,专门对我说的。
父亲是个农民,只读过一年私塾,又经年务农,所学的东西后来基本上都还给了先生。可以说,我父亲没有文化,甚至看不完一张报纸。但知识和智慧是两回事,能够说出这么朴素又真切的人生体悟,说明父亲也许是有“慧根”的。
1978年春节,我初中读到了最后一学期。上高中上大学,在那个年月对村里孩子来说根本就是奢望,我并不愿意将精力放在不切实际的事上。读不了一张报纸的父亲,却知道国家刚刚决定恢复高考,读书对于改变命运又重新变得重要起来。
这句话就是父亲为鼓励我读书说的。
在乡下,大人和孩子间平时交流其实很少。在我印象中,说这句话时,是父亲第一次正式找我聊天。父亲显然精心做了准备。他专门把我叫去了几公里外的一所高中,也就是我后来读高中的地方。我们围着学校围墙走,父亲边走边说,虚虚实实,深深浅浅,其中就有这句话。
我永远记住了这句话。不仅是父亲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说了这句让我觉得有道理的话,也是因为这句话对父亲来说太华丽、太哲理、太知识分子,简直不像是父亲说的话。
我后来想,为了这句话,父亲也许想了几个通宵,也许讨教了某位老师,也许是挖空心思后“灵感突发”。这句话,在特定的年代,以特殊的形式和内涵,以超越父亲思维的华丽和哲理,伴随着感动永远烙在了我心里,成了我接受的第一个“哲理”、第一句“名言”。
改变一个人,有时候就是一句话,一夜之间,甚至一念之间。我带着这句话去上学。我变了,像换了一个人。那年,我们全校两个毕业班,只有5人考上高中。我幸运地成为其中一员。
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,我现在所有的一切,都是从这里起步。今天,我依然痴迷读书。我满足让文字来滋润心灵,我生活在文字筑造的世界里,心安理得,其乐无穷。我时常想,这与父亲这句话长久埋在我心里是分不开的。父亲送我这句话,是给了我一个世界,一个支点,也让我对日益物化的世界时时保持一种应有的距离和警惕。它给我的感动始终在延续,历久弥新。